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貪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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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夏大剌剌地往在杜衡床上一坐,又將一條長腿搭在窗邊的椅子上,另一條腿隨意地懸空晃著,嘴角含笑地說:“你也真是……幾次三番欺負你男朋友我純情,你說啥我就信啥,繞那麽大一圈才跟我說實話,是擔心我會介意你的過往嗎?”

杜衡沈默片刻,垂眸道:“對不起,我……我有時候覺得自己很……臟,縱然再想忘卻,可那些汙黑的過去的的確確曾屬於我,洗不掉,擺不脫,我……真的,真的配不上你啊。”

杜衡的聲音越來越輕,話語裏的傷感卻越來越嚴重,聽得孟夏一陣心疼。

孟夏將杜衡拉過來一同坐下,讓他斜倚著自己,安慰道:“別這麽說,我男朋友最棒了,天下第一帥氣,聰明,溫柔,善良,體貼,腹黑,愛吃醋,嘴硬心軟……”

然後孟夏便感到懷裏人的肌肉越來越緊繃,不用看也能想象出這人面色青紅交加的樣子,一定可愛極了。

孟夏又揉了揉杜衡的頭發,只覺得那烏黑的發絲又細又軟,繼續道:“那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……鳳棲山山腳下對吧,你被那麽多人圍毆來著,怎麽不還手?”

杜衡頓了頓:“我想……贖罪,雖然可能一輩子也贖不清,但不管怎麽樣,心裏總歸是要好受些,就好像身上的罪孽又償還了幾分……”

孟夏聽不下去了:“這什麽歪理?你就這麽折騰自己有意思嗎?要知道,曾經深陷泥沼非你所願,有罪的是金梧他們,是那些賭拳的人……”

杜衡驀地攥緊雙拳,說道:“可我忘不掉那些年死去的同伴,他們都沒了,我卻好好地活著,像個普通人一樣活著,金梧也好好地,繼續做著那些見不得光的生意……我逃出去的時候年紀尚小,後來又在鳳棲山裏躲避了那麽多年,他肯定是認不出我,我曾經想尋個機會,找他報仇,就算同歸於盡也好,總好過日日受回憶的折磨,反正這世間也沒太多值得留戀的……”

孟夏沒想到杜衡還存了這樣的想法,倒吸一口涼氣:“你……”

但杜衡卻不知想到了什麽,竟自己緩和了神色,又勾了勾唇角,繼續道:“但是命運弄人啊……我遇見了你,就變成了懦夫,開始貪戀歲月靜好,假裝過去已去,期盼未來已來……突然,就舍不得這一切了。”

你是繁星,點亮千江水中的天,令人刻骨銘心記得初見。

你是夏日,消融萬年冰下的雪,令人愈貪看就愈覺熾烈。

……

杜衡斜靠在孟夏肩上,呼吸中能隱約嗅到孟夏身上淡淡的書卷氣,卻並不老陳,而是暗含一股瀟灑不羈的野性,他是他眼中最明亮的少年。

良久,日頭都快落下了,孟夏問道:“周末去哪?”

杜衡卻沒反應過來:“啊?”

孟夏輕輕敲了敲杜衡的腦袋,笑道:“怎麽,我男朋友學傻啦?今天周五啊,這不剛月考完麽?”

“哦哦對,嗯……我也不知道去哪。”

爺爺沒了,鳳棲山沒有等他回家的人……他沒有來處,又談何歸途?

孟夏卻好似一眼就看穿了杜衡在想些什麽,一打響指,道:“這樣吧,你收拾一下,跟我一起回家吧,明天我帶你去景秀家串門兒,她家可好玩兒了,後天叫上林華那幾個,打球吃飯或者看電影都行,反正沒作業,大家都閑著。”

杜衡遲疑道:“去景秀家……不太方便吧,畢竟是女孩子家。”

孟夏連忙擺手道:“欸別別別,我是他哥,你是他嫂……他哥的男朋友,有什麽不方便的?再說你可別把她當普通女生,她家裏什麽帶女孩子氣的東西都沒有,凈是些沙袋啊啞鈴啊握力器啊,你不必有什麽心裏負擔。”

杜衡沈默片刻,由衷道:“……奇葩。”

說罷便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小書桌,又和孟夏對了月考卷子的答案,然後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基本都寫對了,除了那種數學最後一題最後一問不會寫、物理錯了道選擇題、化學有個元素推斷題出了點差錯,再加上語文和英語作文會有不可抗力的扣分,總體來講,考得真的很好,大概是他有史以來考得最完美的一次了,一時間杜衡竟有些難以置信。

出校門時,晚霞正好鋪滿半邊天空,雲彩隨清風變化萬千,車水馬龍在經過校門前時放緩,熙熙攘攘的學生們並不喧囂。

孟夏家住得近,不到十分鐘便到了門前。

推門而入時,小狼興奮地搖著尾巴撲向孟夏,對於自己龐大的體型一無所知,立起身子將兩只前爪搭在孟夏肩上,對著孟夏的一張帥臉就是一陣猛舔,弄得孟夏苦不堪言。

安靜地跟在小狼身後的,是鳶尾,毛色依舊是灰藍色,但看起來比往日更有光澤些了,神情也不再那麽緊張不安,看起來應該已經完全適應了孟夏家裏的生活。

杜衡伸手將鳶尾抱了起來,輕輕揉著它毛茸茸的小腦袋,揉得鳶尾瞇起雙眼喵喵輕喚,擡眸看向孟夏和小狼那邊的一片雞飛狗跳,不禁提起唇角微微一笑。

小狼舔夠了自己的小主人,方才把註意力轉移到杜衡身上。它依稀記得第一次看見這人時,他渾身都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森森寒氣,縱使是它這麽個心比天寬的德牧,也不太敢靠近這人。而今天這人明顯不一樣了,好像柔和了許多,眉目間的溫和氣竟有些像他的小主人。

小狼試探著去蹭了蹭杜衡的腿,瞪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,和杜衡臂彎裏的鳶尾進行了一番狗頭不對貓嘴的交談。

杜衡將鳶尾放了下來,讓它和小狼玩去,然後和孟夏一起進門。

然而就在杜衡雙腳剛踏入屋內,孟夏便一把攥住杜衡的手腕,將人拉近了些。在玄關處暖黃的燈光下,兩人的氣息幾乎撞在了一起。

杜衡微微吃驚,生怕這暧昧的姿勢被孟夏媽媽看到,連忙伸手要推開他。

然而孟夏卻挑眉笑道:“對了,之前忘了跟你說,我已經和我媽出櫃了。”

杜衡:“??!!”

杜衡頓感宛如雷劈,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。

孟夏繼續道:“哦,其實我出櫃得挺早的……就上次你來我家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我倆是咋回事了,她沒意見,也對你挺滿意的。”

杜衡:“???!!!”

那那那……之前倆人還睡一起來著,餘小青她會不會聯想到些什麽?

這一連兩句語出驚人,信息量可太大了。

飯菜的香氣從屋內往外飄,聽聲音,餘小青應該還在廚房裏忙得熱火朝天。

杜衡的臉有些發熱,耳根和後頸也不爭氣地泛起了紅色,突然有些不敢繼續往屋裏走,有種想奪路而逃的沖動。

嗯,是的,任誰被臨時告知你要見的其實不是“阿姨”,而是“丈母娘大人”或者“岳母大人”的時候,都沒法淡定的吧。

後來餘小青從廚房裏出來時,看到的場景就是:孟夏同學興致頗高地一手摁著遙控器調電視頻道,一手忙活著往杜衡同學嘴裏塞堅果仁,而杜衡同學也不知道是不是發燒了,精神不是很集中,表情木然地吃著孟夏餵過來的堅果,臉色也有些發紅,人也不自在地坐在沙發上,略顯局促,好像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放……

餘小青搖搖頭,不明所以。

整個吃飯的過程中,杜衡都不敢擡頭看餘小青,弄得餘小青還懷疑是不是自己新燙的發型太難看了,孩子又不敢直言,只能這樣隱晦地暗示?於是迅速巴拉完飯菜便去房裏對著鏡子收拾自己的頭發去了。

吃過晚飯,孟夏又拉著杜衡去了二樓書房,又神秘兮兮地從一個角落裏的小儲物櫃中翻翻找找,然後拿出了一樣東西遞到杜衡眼前。

那是一根約80厘米的簫,竹簫通體呈鱔魚皮色,在昏黃的燈光下映著透亮的光澤,上面刻著清秀雋雅的花紋,竹簫應當有些年頭了,邊緣處有些磨損,但花紋應當是新刻上去的。

那花紋旁人或許看不出來,但杜衡一眼就認出那是梨花海棠,是他最喜歡的花樹,也是兩人……初次坦白心跡的地方。

杜衡不禁接過竹簫,輕撫著那些恰到好處的花紋,然後就發現旁邊原來還刻了一串小字:“滿樹海棠胭脂色,星河維夏衡蘭芳”。

杜衡不禁輕聲念了數遍,念著念著便不自覺地笑了起來。

孟夏拿過竹簫,像轉筆那樣在指間挽了個花,側身瀟灑地擺了個恣意風流的姿勢,便將簫抵在唇邊吹了起來,高挺的鼻梁在清俊的面龐上打下一道陰影,羽睫輕合,彎出柔和的弧度,薄唇輕啟,曲聲撥人心弦。

孟夏吹奏的是《桃花渡》,簫聲裊裊,如煙如縷,在長林的夜空下輕輕回蕩,悄悄繞進杜衡那畝小小的心田,種下愛、暖、希望……

杜衡聽得入了神,看著暖黃色燈光下孟夏溫柔的輪廓,就像是跌入了一場不願醒來的夢。

東風吹散千樹繁花,吹落星河如雨,悠悠鳳簫聲動,月似玉壺光轉。

驀然回首,燈火闌珊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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